生命里的石头

很久以前,人类还没有文字时,人们会寻找符合自己心意的石头,送给在意的人。收到石头的人会根据石头的触感和重量了解对方的心意。比如:滑溜溜的石头表示心情平稳;凹凸不平的石头表示担心对方。

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“我正在重读……”而不是“我正在读……”的书。

诚如卡尔维诺所言,《入殓师》于我便是这样一部经典电影。看过多次,每次看,都会有不同的收获。这周课程的主题是隐喻,我试着从隐喻的层面谈一谈这部电影。

隐喻,一言概之,就是通过一种事物理解另一种事物。不论是在语言上还是在思想和行动中,我们日常生活中隐喻无处不在,我们思想和行为所依据的概念本身就是以隐喻为基础。恰当的隐喻不但能使文章通俗易懂,也能使文章文采斐然。张爱玲在短篇小说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写道:

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,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,一个是他的红玫瑰。…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,至少两个。娶了红玫瑰,久而久之,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,白的还是“床前明月光”;娶了白玫瑰,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,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。

读罢,两个女人在我们眼前浮现,一个热烈,放浪;一个温和,矜持,振保和她们之间的情感纠葛也不尽让我们浮想联翩起来。

好的电影中这样鲜活有力的隐喻自然必不可少,正如我在《入殓师》中看到的。

那天大悟首次跟随社长入殓遗体,事后的惊慌,害怕,沮丧,使他夜不能寐。他起身下楼,想拉琴放松自己,打开琴盒,一张琴谱包着的一团东西赫然在大提琴旁。大悟拆开琴谱,是一块青灰色的石头,拳头大小,凹凸不平,有大小不一的孔洞落在石头表面,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的脸。他拿起石头,六岁时他父亲抛下他和母亲,和情人出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,眼神里充满了记恨和鄙夷。这块石头是父亲当年送给他的,父亲当年还答应每年送他一块。

当大悟接到父亲的死讯,来到父亲身前工作的海港旁简陋的小屋中时,父亲安静的躺在地板上,屋内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。丧葬公司的人匆忙而至,便要将父亲的遗体直接抬入棺材内,跪在旁边的大悟,本能般的扑过去,赶开他们。他是一名入殓师,即使眼前是自己一直记恨了二十多年的父亲。

大悟开始为父亲入殓,当他掰开父亲的双手,一块石头从父亲手中滑落,-——灰色椭圆状的,小如鸡心,光滑顺溜的一块石头——掉在地板上的那一刻,他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送给父亲石头的那个小男孩,想起六岁时的自己,夜幕下拉琴给父母听,一家人去泡温泉,在河边捡石头,父亲给大悟讲石头的故事:

很久以前,人类还没有文字时,人们会寻找符合自己心意的石头,送给在意的人。收到石头的人会根据石头的触感和重量了解对方的心意。比如:滑溜溜的石头表示心情平稳;凹凸不平的石头表示担心对方。

最后大悟噙着泪水,替父亲整理完仪容,这张二十多年来在他心里一直模糊不清的脸,终于清晰起来。他把这块小如鸡心的石头交到妻子手里,把这份无声的爱也传达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。

电影通过石头的隐喻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动人有力的故事。影片中这样的意象还有很多:小河里逆流而上,抗争到底的鲑鱼是生命的隐喻;那些好吃到让人难过的鸡腿和河豚的鱼白,以及带给人舒适与静谧的温泉浴是日常生活的隐喻;入殓则成为死亡的隐喻;一大一小的石头是爱的隐喻。

一块石头,一条小鱼,一次温泉浴:在生命里一如在生活中,我们的航行要靠隐喻的星辰指引。我们用隐喻去聚焦,用隐喻去固定一个形象,去记忆。高一那年中秋节回家,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村口看到守候的父亲,他的身影温暖了自己以后的每一个中秋节。每次生日,母亲为我做的茄子鸡蛋馅饺子,是记忆中最好吃的饺子。上初中时,外公担心我上晚自习路黑,买了个手电筒,初二时他去世了,手电筒我一直用到了毕业,保留到现在。于我而言,父亲的守候,母亲包的饺子,外公买的手电筒,这些都是我生命中的石头。我们在隐喻的世界里,体验生活,遇见生命,寻找爱,邂逅死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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